欧炸冰

困在时间里的鱼

  

CHAPTER 10

  

写在前面：《她是猎犬，她是兔子》的结尾，子瑜和Mina离开半岛，去了海边小镇定居，在那里开始了新生活。只是日子没过多久却又发生变故，本章即是叙述发生了什么变故，同时也算是交代本番故事开始的背景和缘起。

  

  

三年前，突然某一天，人们开始莫名其妙凭空消失，没有预兆，出乎意料。先是在部分地区，随后世界各地都出现同样的事。像是病毒，像是瘟疫，却又找不到确切原因。消失还在继续，但规模似乎缩小，不再频繁，转而，身体上出现一些症状，身体器官的萎缩，动物界也是如此，表现为肢体退化，随处可见，少了一条前肢的狗狗，没有尾巴的狸花猫，半只耳朵的兔子，一只眼睛的变色龙。

两年前的一天，子瑜在清晨醒来，像往常一样，她下意识伸手去摸旁边，却只隐约碰到一些布料，抬眼去看，身边的被子塌下去一片，掀开，本该躺着人的地方，只有一些衣物，零散地拼凑出个人形，Mina不见了。子瑜心里咯噔一下。一步跳下床，在屋里四处寻找，没有Mina的身影。打她电话。循着铃声追到房间，发现手机就摆在床头柜上。低头，Mina的拖鞋摆在床边，鞋尖朝外，摆得整齐，Mina习惯睡前坐在床边护肤，然后才脱了鞋躺上来，所以大部分时候，拖鞋的摆放都中规中矩。子瑜低着头，目光落在枕头那里，伸手拿过什么东西放在手心，眉头皱起。那是Mina的戒指。

她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新闻里报道这些事时，子瑜只觉得离奇。但当它真实地发生在自己身上时，除了离奇，子瑜还觉得痛苦。那段时间，镇上也有其他人消失。她见过有的消失者的家人，像办葬礼一样，按照当地习俗，敲锣打鼓，还雇来了送葬队伍抬棺。声势浩大的抬棺队伍从身边经过，子瑜看到那口漆黑发亮的巨大棺木，以及围绕在它周围，披麻戴孝的亲属，为首的，是个年轻人，神情严肃，怀里捧着一张放大的黑白照，照片上的人和捧着它的人一样，表情严肃。而棺木里躺着的，并非一具冰冷的遗体，而只是消失者消失前最后穿戴的衣物。

那些消失的人，都去了哪？没人知道。

新闻里说，NASA捕捉到了来自外太空不寻常的无线电声波。于是专家说，地球上发生的这一切，可能是受太阳黑子活动的影响。

子瑜把Mina的照片摆在床头，家里的一切还保持原来的样子，门口依然摆着两双拖鞋，洗漱台上也是两套漱具，毛巾架上也是两条毛巾，餐具也是两套。她不知道Mina究竟去了哪。她觉得人不可能凭空消失，她相信她一定会回来。

Mina消失半年后。子瑜觉得最近似乎变得有些健忘。有时候开门进屋会忘记拔钥匙。煤气灶上还烧着水，人就出门了，全然忘了这回事。上班时跟同事聊着，刚想说什么却突然一下想不起来了。等等，诸如此类的小事。子瑜只当是最近太累，睡眠不足，大脑缺氧，反应迟钝，没太在意。直到那天早上醒来，看着床头的照片，子瑜一时竟想不起来，照片上的人是谁。子瑜以为是因为刚睡醒，意识不清。可是，当她白天看着这张照片，也会长时间大脑一片空白。她意识到，自己可能出问题了。直到去了医院，医生指着灯箱上的光片，告诉她，她的海马体比正常人的小，可能出现了萎缩。子瑜才明白，自己也得了新闻里说的那种病。

医生说，这种病不可逆，但可以通过药物减缓病程。于是给开了药。可以减缓，但最终还是会什么都不记得，忘得一干二净。从医院拿回来的药放在桌上好几天，都没有动。子瑜不知道到忘得一干二净，还有多久，医生没有讲，他也没办法确定。而Mina什么时候会回来，她也不知道。

坐在床边，看看手里的照片，又看看窗外的大海，子瑜发起呆来。脑袋里的齿轮慢慢转着，眼前浮现一些画面，画面里有Mina，有穿着碎花裙子，因为炎热出汗而脸颊绯红的Mina，有穿着漂亮服装化着精致妆容自信表演的Mina，还有穿着一身黑，一脸哀怨看着自己的Mina，不知为何，她看上去好像不是很开心，为什么不开心呢，是自己做了什么惹她不开心了吗，那是什么呢。子瑜想不起来了。算了，想不起来就不想了。子瑜不喜欢纠结，跳过这段不再去想。然而脑袋里的画面依然没有停止播放。一张写着凑崎砂一郎的名片。“子瑜，你其实不适合干这行”“汤米，你也没有你说的那么冷血”耳边回响着几句话，脑袋里浮现一个名字，汤米·凑崎。这个人她认识吗？她想不起来了。不等子瑜追究，脑袋里又浮现别的画面。“子瑜呀，要叫我姐姐知道吗”“子瑜呀，姐姐喜欢你呀”“子瑜，这是我生日，要记得哦”，一个女孩的声音，带着轻微鼻音，瓮声瓮气地，说着另一种语言，她记得她的笑，笑起来露出两颗兔牙，可是却不太能想起她的脸，不过她好像记得她的名字，她记得她叫，她叫。

起初子瑜没太当回事。可遗忘的速度比她想象得快。才几个礼拜，她的记忆已经丢失许多。而按照遗忘规律，距离当下越久远的事总是越容易被遗忘。子瑜试着回想，慢慢追溯，从白天的工作，到早上吃了什么，再到昨天，前天，大前天，上周，可能是因为她两点一线简单的生活，想起这些好像不是太困难，再试着向前，几个月前，也能想起来，再往前，几年前，一些零零碎碎的片段，一些熟悉却想不起名字的人，子瑜觉得有些吃力。直到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惊讶于身上的伤疤，更惊讶于，她竟然想不起它们是怎么来的。她想不起来了自己是怎么认识的Mina，她想不起来自己的过去。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觉得陌生。

记忆的宝贵之处在于，它会时刻提醒你自己是谁。子瑜有点害怕了。她怕再过不久，那些仅存的记忆也会消失不见。她已经失去Mina，不想连关于她的记忆都留不住。她已经丢失了部分记忆，和一半的自己，不想变成一具行尸走肉，至少不想那么快变成一具空壳。

子瑜开始吃药，开始写日记，记录每天发生的事。翻看电脑里的照片，配合脑袋里残存的记忆，以及适当的推理，尝试着拼凑起那些不太完整的过去。也许是药物的作用，加上有意识的脑力锻炼，记忆力的衰退好像不再那么凶猛，模模糊糊中，子瑜想起一些过去的片段。潮湿的街道，拎着酒瓶跌跌撞撞的醉汉，化着浓妆但能看出模样清秀的女人，枪和子弹，从瞄准镜里看到的人，手雷，废墟，金发男子，长得像柴犬的男人，漆黑的大海和海风中舞蹈的女子，以及最近几年和Mina的一些生活片段。记忆里有些画面让子瑜感到匪夷所思，根本无法和当下的生活和当下的自己联系在一起，比如枪械和一些暴力场面，却又有种莫名的真实感，而这让子瑜对过去的自己更好奇了。如果这些不是看过的电影里的桥段而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是自己的一部分记忆，那么自己原来究竟是干什么的。

子瑜的记忆里有一个兔牙女孩，印象里应该是和自己与Mina比较亲近的人吧，电脑里有一些她们的合照，有两人的，三人的，也有单人的，有素颜的生活照，也有穿着演出服化着艳丽妆容的舞台照，除了她们仨，照片里还有一些其他女孩，和她们俩一样，偶尔素颜，偶尔化妆，摆出各种或甜美或可爱或搞怪或假装一本正经的造型，而照片里的子瑜总是素颜，淡淡笑着，穿着黑白套装脖子上挂着工牌，或简单的T恤牛仔裤，长发或绾起或披散，和照片里的其他人比起，略显稚嫩和寡淡。

子瑜选了一张十人合影，打印出来，看着照片里笑得明媚的人，子瑜心里升起莫名的亲切感觉。直觉告诉她，她们在一起相处过很长时间，但每况愈下的记忆力却让她叫不出剩下八个人之中任何一个人的名字。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兔牙女孩。女孩双手托腮，对着镜头笑得灿烂，修长的大手衬得她脸更小。“我天生手大，甚至比某些男生手都大，子瑜的手竟然和我一样大，好神奇”子瑜看着自己的手掌发愣，脑海里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子瑜不明白为什么关于这个兔牙女孩的回忆会这么多这么清晰，也许她是个对自己很重要的人，可为什么自己却连她的名字都想不起来。

简单几笔，子瑜在记事本上画下四个人物头像，左上角的中长发女孩，鼻翼鼻尖和唇上三颗痣，下面写着Mina的名字，右上角头发绾起，露出两只耳朵的大眼睛女孩，是子瑜，左下角，一个长得像柴犬的短发男子，右下角，咧嘴大笑的兔牙女孩，两人的头像下都打着问号。零碎的记忆提供不了更多线索，目前的子瑜只能想到这么多，直觉告诉她，这三个人对自己很重要，但却也暂时无法想起他们与自己之间更多的关联。

那天早上像往常一样，子瑜坐在餐桌前，听着电视里的新闻吃着早饭。

“由中外合拍，表现两国人民友好往来的长篇历史巨作《xxxx》将在我台播出，每晚八点，敬请期待。”

新闻里介绍着最近将要播出的电视剧。子瑜嚼着麦片，随意瞟了眼电视屏幕，看人物服装和场景，是部古装历史剧。旁白讲述着历史背景和剧情，画面上是主角人物的剪影剧照，子瑜随意看着，忽然觉得女主角有点眼熟。没等她细想，画面切换，开始播放下一条新闻。好奇心驱使，子瑜拿过遥控器后退，画面闪回，回到女主角的画面，暂停。子瑜的目光落在定格的画面。她起身去屋里拿来记事本，翻开，拿出那张十人合影，举到跟前看看，又看看电视屏幕，再看看照片，又看看电视屏幕。子瑜只觉得照片上的人和电视上的人很像。她拿过手机搜索这部电视剧，在演职员表里找到女主角，点进词条看详细介绍。

林娜琏，偶像出身，原女子组合TW成员，早年参加偶像真人生存节目，后成功出道。在合约到期后，组合解散，个人独立发展，代表作……。

点进相关图片，九人组合的照片赫然出现，虽然妆发造型各异，但很明显，TW组合的成员就是那张十人合影中的其中九个人。

子瑜又返回去看了女主角的名字。

林娜琏。

“子瑜呀，不能叫我娜琏，得叫姐姐。”

“子瑜呀，你现在是姐姐的人了，得给你盖个章。”

娜琏。娜琏。子瑜嘴里喃喃着，脑海里浮现只言片语。她起身进屋，翻找着什么，没一会走出来坐回桌边，把玩着手里的小东西。那是一枚银质指环。不是Mina的那枚。只是一款很普通的素圈，只在内侧打了两个很小的英文字母缩写。

NY。

娜琏。

子瑜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想起这个放在抽屉里很久的小盒子里的小戒指。看着它，和那对也许代表着“娜琏”的英文字母，子瑜若有所思，半晌，拿起笔，在兔牙女孩头像下，写上林娜琏三个字。

偶然的早间新闻打开了子瑜的记忆之门，给了她重要的线索。经过这些天的查找和整理，子瑜的记事本上多了许多新内容，合照上的人也被她标记了姓名，她好像能想起来一些，事情渐渐有了头绪。只是子瑜的记忆有些混乱，隐约能记得Mina，娜琏，成员，以及发生过的一些事，却不太能辨别出前后时间顺序。而关于自己的过去，依旧一片空白。不过根据那些照片里自己的衣着，家里留存的证件文件，和TW组合的联系，以及那些与枪械有关的氛围紧张的记忆，子瑜猜测自己可能曾经做过类似安保的工作。虽然在药物和她自己的努力下，状况暂时稳定，没有继续恶化，但记忆里的大段模糊和空白，让子瑜多少有些不安。而眼下，唯一能确定的就是TW组合。而那些失去的记忆，也许她们能帮她找回。

  

  

重新回到那里，子瑜并没有立刻去找娜琏。她独自待了一段时间，去了那些曾经去过的地方，见了一些曾经见过的人，完整了一些记忆，尽可能地，让自己看上去不像个病人。而她也不打算把自己的病情告诉娜琏，至少不那么快让她看出来。在做好充足准备后，子瑜来到娜琏所属的EN娱乐公司。公司正在招聘艺人助理。

娜琏依然记得当时的情景。那天下午的例行会议。娜琏推门进来，跟经纪人打招呼，经纪人招呼娜琏坐，给娜琏介绍身边的人。

“娜琏，这是公司新人，给你安排的助理。”经纪人指指子瑜，简单介绍。

“这位不用我多介绍了吧，国民妖精，林娜琏。”

“林小姐你好，我叫周子瑜。”子瑜站起身，冲对面人行礼。

娜琏愣了下，只觉得人眼熟，直到她说出自己的名字。

“娜琏可是咱们公司台柱子，给公司盖大楼的人。你的工作主要围绕她展开，以后可得好好照顾。”经纪人半开玩笑地说。

“哥，你说得我好像很难伺候。”

“那哪能啊，咱们娜琏可好了，一点架子都没有。”经纪人赶紧澄清。

“哥，你越这么说，感觉我越糊。”

“哈哈，不开玩笑了。听面试的人说，子瑜之前的工作，好像和娜琏的前公司有点联系，说来可能也曾打过照面，兴许还是旧相识。”经纪人这么说，是为了拉近距离，方便展开工作。

娜琏只是听着，没有接话。

对于新工作，子瑜上手很快。而与娜琏之间也不似其他新生搭档那样生疏，确像是曾经共过事。经纪人的话虽是玩笑，却也不算虚言。娜琏没有架子，却习惯与人保持距离。对工作对同事，娜琏是平易的，比起这个圈子里的大部分人，好相处太多，但即使是共事很久的经纪人，也还是能感受到与她之间的关系，不算生分却也不够亲近。但不知为何，对子瑜，娜琏却好像与别人有些许的不同。

“子瑜呀，这些年都去了哪里？”

“怎么没见小南？小南还好吗？”

“怎么了？”

娜琏的询问子瑜没有回答，娜琏好奇，不知发生了什么。

“她不在了。”

几年未见，如今的子瑜出落得更加漂亮，可能是年岁渐长，脱了大半稚气，眉眼之间更多了一些成熟，眼神依旧清亮，只是比从前更加寡言。

“是因为这场莫名的瘟疫吗？”

想来这应该与名井南的离开有关。娜琏小心询问。

子瑜沉默地点点头，目光落在空气里的一点，看上去有些失神。娜琏只是看着她，安慰的话就在嘴边，却不知该不该说，如何去说，最终化成意念，透过指尖传递。抬手轻抚子瑜后脑勺，娜琏无声地安慰。

  

  

一些废话：回忆结束，下章继续主线剧情。